上訴人長沙桐木建設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桐木公司）因與被上訴人劉啟洪、原審被告長沙桐木建設股份有限公司海南分公司（以下簡稱桐木公司海南分公司）請求變更公司登記糾紛一案，不服湖南省長沙市岳麓區人民法院（2020）湘0104民初15047號民事判決，向本院提起上訴。本院依法組成合議庭對本案進行了審理。本案現已審理終結
長沙桐木建設股份有限公司、劉啟洪請求變更公司登記糾紛二審民事判決書
案號：（2021）湘01民終4557號
判決日期：2021-06-18
法院：湖南省長沙市中級人民法院
訴訟參與人信息
案件基本情況
桐木公司上訴請求：1．撤銷長沙市岳麓區人民法院（2020）湘0104民初15047號《民事判決書》，改判駁回劉啟洪全部訴訟請求，或裁定駁回起訴。2.本案一審、二審全部訴訟費用由劉啟洪承擔。事實和理由：一、本案劉啟洪系擔任海南分公司負責人。解聘劉啟洪擔任海南分公司經理與負責人職務，需經桐木公司董事會決議通過，屬于桐木公司內部治理行為；即便劉啟洪辭去經理職務、解除雙方之間的委托關系，未經桐木公司董事會決議通過，桐木公司及海南分公司亦不得辦理變更登記手續。本案劉啟洪系訴請桐木公司與海南分公司履行海南分公司負責人的變更登記義務。依據桐木公司《章程》第五章的規定，聘任或者解聘公司經理屬于董事會的職權。我國《公司登記管理條例》第三十條規定：“公司變更法定代表人的，應當自變更決議或者決定作出之日起30日內申請變更登記。”《企業法人法定代表人登記管理規定》第七條亦規定：“有限責任公司或者股份有限公司更換法定代表人需要由股東會、股東大會或者董事會召開會議作出決議。”根據上述規定，本案劉啟洪訴請桐木公司與海南分公司履行海南分公司負責人變更登記義務，須先行由桐木公司董事會作出決議。但截至目前，桐木公司并未召開董事會就解聘劉啟洪擔任海南分公司經理與負責人事宜作出任何決議，因此，本案劉啟洪訴訟主張不應得到支持，依法應予駁回。一審判決認為：“經理并非法定公司機關（除董事兼任經理外），不同于公司董事，無權作出重大執行決議，僅為高級管理人員承擔履行公司執行機關的部分決議，與公司形成職務代理關系，……公司是否就此召開董事會、形成決議，不因此影響經理所享有的解除委托、聘用或勞動關系之法定權利?！钡粚徟袥Q忽略的是：本案劉啟洪系訴請桐木公司與海南分公司履行海南分公司負責人的變更登記義務，并非解除劉啟洪與海南分公司之間的委托、聘用或勞動關系。劉啟洪擔任海南分公司的負責人，相當于公司的法定代表人，根據我國《公司登記管理條例》與《企業法人法定代表人登記管理規定》的上述規定，董事會召開會議并作出變更決議乃是前置程序，即便劉啟洪辭去經理職務、解除雙方之間的委托關系，未經桐木公司董事會決議通過，桐木公司及海南分公司亦不得辦理負責人的變更登記手續。而是否召開董事會，以及何時召開董事會，均屬于公司內部自治范疇，不應屬于人民法院受理民事訴訟的范圍。二、本案劉啟洪未能嚴格履行《承包合同書》約定義務，桐木公司有權拒絕劉啟洪的履行請求，拒絕辦理海南分公司負責人的變更登記。2012年7月1日，桐木公司與劉啟洪、陳明陽簽訂《承包合同書》，桐木公司將海南分公司發包給劉啟洪與陳明陽經營，組織施工海南省范圍內所有承攬的工程項目。但在承包期內，劉啟洪、陳明陽負責經營海南分公司及承攬工程項目經營管理不善，拖欠材料款、工程款等，由桐木公司為此墊付了巨額的材料款、工程款以及相關訴訟費、執行費、律師費等。至承包經營期限屆滿，劉啟洪、陳明陽拒絕與桐木公司辦理結算，不但占有海南分公司的工程項目文件、合同等未予返還，還欠付《承包合同書》約定的管理費，更拖欠承包期內桐木公司墊付的工程款、材料款、訴訟費、差旅費等不予清償。直至目前，仍有涉及海南的工程項目，以桐木公司及／或海南分公司為被告的訴訟案件尚未審理／執行終結。根據《承包合同書》第六條第3款約定：“乙方（即劉啟洪、陳明陽）承包期滿后，分公司和項目產生的一切債權債務均由乙方享有和承擔，未完工工程仍由乙方負責完成……”但劉啟洪卻以雙方的承包關系已解除為由，要求不再擔任海南分公司負責人，并訴請辦理變更登記，完全是在逃避責任。在此情況下，一審判決支持劉啟洪的訴訟請求，無疑是在助長劉啟洪不誠信的行為。參照我國《民法典》第五百二十五條規定：“當事人互負債務，沒有先后履行順序的，應當同時履行。一方在對方履行之前有權拒絕其履行請求。一方在對方履行債務不符合約定時，有權拒絕其相應的履行請求。＂鑒于劉啟洪嚴重違反《承包合同書》約定義務，桐木公司亦有權拒絕劉啟洪的履行請求，拒絕辦理海南分公司負責人的變更登記。綜上所述，一審判決就本案認定事實與適用法律均有錯誤，應予撤銷；劉啟洪之訴訟請求不能成立。桐木公司為維護自身合法權益，特向貴院提出上訴，請貴院判如所請。
劉啟洪辯稱，一、劉啟洪自2015年5月起事實上不再擔任桐木公司海南分公司的負責人，桐木公司事實上已經指定案外人李燁渠為海南分公司實際負責人，其無權在工商登記中強制劉啟洪作為負責人。第一、劉啟洪自2015年5月15日起就事實上已經解除了與桐木公司之間的勞動合同關系，也不再擔任桐木公司海南分公司的負責人，桐木公司也指定了案外人李燁渠為海南分公司的實際負責人。桐木公司在劉啟洪已經實際不擔任桐木公司海南分公司負責人長達5年多的時間里都不履行變更義務，且未向劉啟洪發過一分錢工資，也未曾給劉啟洪繳納過一分錢的社保，劉啟洪每次自己繳納社保都需要向桐木公司請示，而桐木公司還常常以此為要挾向劉啟洪提出種種不合理的請求，嚴重侵害了劉啟洪的合法權益。第二，需要法庭注意的是，劉啟洪僅是桐木公司分公司的經理，只是一般管理人員，并非桐木公司的經理，法律、行政法規和桐木公司的章程中并沒有對分公司經理的任命程序進行過規定，更沒有桐木公司所述“需董事會決議通過”的規定，桐木公司完全是在混淆視聽，將分公司負責人與公司經理混為一談。根據《勞動合同法》的規定，即便桐木公司不同意，劉啟洪也完全可以自主決定是否辭任分公司經理的職務，不需要桐木公司的同意。第三、退一萬步講，即便任命分公司負責人屬于桐木公司“公司內部治理”的范疇，但如實登記并對外披露公司的登記事項卻是桐木公司的法定義務，桐木公司在事實上已經解除了劉啟洪負責人的職務，且任命了新的負責人的情況下，拒絕履行如實披露義務，以“公司內部自治”為由侵害劉啟洪合法權益，法律對于這種情況，賦予了劉啟洪通過司法途徑尋求法律救濟的方式。《民事案件案由規定》第二百四十四條規定就是對于此類情形提供的救濟渠道，如果變更公司登記僅是“公司內部治理”范疇，試問“請求變更公司登記”這一案由豈不是空談？哪里有存在的必要？依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司登記管理條例》第三十五條、第四十六條、第四十八條的規定，桐木公司在事實上已經變更了桐木公司海南分公司負責人的情況下，卻拒絕辦理工商變更登記，根本就是違法行為，其卻將該違法行為說成是“公司內部自治”行為，完全是顛倒黑白。第四、從法定代表人的制度初衷來看，《公司法》第十三條規定，公司法定代表人依照公司章程的規定，由董事長、執行董事或者經理擔任，并依法登記。公司法定代表人變更，應當辦理變更登記。一個自然人成為公司的法定代表人，其應當與公司之間存在實質性的利益關聯，該種利益關聯是其擔任公司法定代表人的前提和由來，由無利益關聯的自然人繼續擔任公司法定代表人將違背立法的初衷和本意，將可能損害公司、公司債權人及登記的法定代表人的利益。劉啟洪自2015年5月15日開始就與桐木公司沒有利益關聯，桐木公司也已經指定第三人具體負責桐木公司海南分工的工作，還將劉啟洪對外公示為桐木公司海南分公司的負責人，不僅侵害了劉啟洪的利益，還損害桐木公司及其債權人的利益。第五，從保護自然人合法權益的角度來看，劉啟洪已經與桐木公司解除了勞動合同關系，且劉啟洪已經多次要求桐木公司變更公司登記，但桐木公司卻惡意拒不啟動變更法定代表人程序，并且在庭審過程中也明確拒絕啟動變更程序。因此，在劉啟洪自己無法通過桐木公司自治途徑作出決議的情況下，應當保護劉啟洪作為普通公民的合法權益。二、至于劉啟洪與桐木公司在履行《承包合同書》過程中的糾紛，是另外一個法律關系，桐木公司已經另行起訴，劉啟洪也已經積極應訴，雙方到底孰是孰非另案自有定論，劉啟洪在此不費口舌，實在不明白桐木公司為何反復糾纏與本案無關的法律關系。并且，2015年5月15日，桐木公司與劉啟洪就已經簽訂了《解除合同協議書》，解除了上述《承包合同書》，雖然劉啟洪受桐木公司蒙騙，手中未曾拿到原件，但桐木公司一直依該《解除合同協議書》向劉啟洪主張權利，表明其不僅承認該協議書的存在，還承認該協議書的效力。2017年5月31日，桐木公司曾向劉啟洪發送過一封《答復函》，清楚地提到該《解除合同協議書》，并且還引用其中的內容，而桐木公司卻在一審庭審過程中做虛假陳述，謊稱沒有簽過《解除合同協議書》，有違誠信訴訟原則。
桐木公司海南分公司未發表答辯意見。
劉啟洪向一審法院起訴請求：桐木公司、桐木公司海南分公司依法履行桐木公司海南分公司負責人的變更登記義務。
一審法院認定事實：桐木公司海南分公司系桐木公司的分公司，于1994年10月10日登記設立，登記的負責人一直為劉啟洪，系公司經理。桐木公司章程第二十條中規定董事會對股東會負責，依法行使下列職權，包括決定聘任或者解聘公司經理及其報酬事項，并根據經理的提名決定出任或者解聘公司財務負責人及報酬事項。第二十九條規定公司設經理一人，由董事會決定聘任或解聘，也可以由董事會決定由董事會成員兼任。經理對董事會負責。桐木公司經董事會研究，于2004年6月30日發函聘任劉啟洪為桐木公司海南分公司經理。另，桐木公司先后于2007年、2012年與桐木公司海南分公司、劉啟洪分別簽訂《承包合同書》，確定由劉啟洪負責海南分公司承包經營，并對承包費用、期限等進行了約定，最后一份承包合同約定的承包期為6年，自2012年1月1日至2017年12月31日。2015年，雙方因承包合同履行發生了爭議。同年6月11日，劉啟洪將桐木公司、桐木公司海南分公司的財務專用章、公章、合同專用章及個人私章全部移交給桐木公司指定的其他人，隨后未再實際行使桐木公司海南分公司經理職責。此后桐木公司未召開董事會，更換桐木公司海南分公司經理、辦理相應變更登記。劉啟洪遂訴諸法院。
一審法院認為：綜合雙方當事人訴、辯稱，本案爭議的焦點是劉啟洪能否單方要求解除經理職務，解聘劉啟洪任桐木公司海南分公司經理職務是否為桐木公司內部治理行為，在未經董事會決議前不得變更，法院無權干涉。對公司經理人員進行登記，其目的主要在于公示，使他人知曉代理公司行使職務具體人員的身份。經理能否單方解除職務，應根據其與公司間形成的法律關系，依照相應實體法的規定以認定。具體而言，經理作為公司的高級管理人員，經理與公司之間除通常形成基礎的勞動、聘用合同關系外，還與公司間存在職務代理關系。公民在勞動就業時依法享有擇業自主權，其可以單方解除勞動、聘用關系，當該勞動、聘用關系解除時，經理與公司的職務代理關系當然終止。同時，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總則》第一百七十三條關于代理終止的相關規定，“代理期間屆滿或者代理事務完成；被代理人取消委托或者代理人辭去委托的，委托代理終止”，則經理亦享有單方辭去委托之權利。本案中，劉啟洪被聘用為桐木公司海南分公司經理進而為負責人予以登記。在雙方間的承包合同到期、桐木公司實際收回公司印章后，劉啟洪實已無法行使經理職權也未實際履行經理職責的情況下，劉啟洪要求變更登記，以實際行為表明辭去經理職務，解除雙方之委托代理關系，并不違反法律規定，故對劉啟洪主張桐木公司辦理相應變更登記的訴請予以支持。桐木公司抗辯桐木公司未經公司董事會決議解聘，為公司內部治理行為，法院不應干涉。然，經理并非法定公司機關（除董事兼任經理外），不同于公司董事，無權作出重大執行決議，僅為高級管理人員承擔履行公司執行機關的部分決議，與公司形成職務代理關系，公司法對于“董事任期屆滿未及時改選┄┄，在改選出的董事就任前，原董事仍應當依照法律、行政法規和公司章程的規定，履行董事職務”的規定，不當然適用于公司經理職務之解除。同時，我國公司法規定“經理由公司董事會聘任或解聘”之目的在于指引公司規范聘用經理的公司內部程序，并非強制性禁止規定，公司是否就此召開董事會、形成決議，不因此影響經理所享有的解除委托、聘用或勞動關系之法定權利。因此，對該抗辯理由不予采納。至于劉啟洪是否協助桐木公司移交因承包合同而負擔的材料等義務，為另一法律關系，桐木公司可另行主張。關于劉啟洪與桐木公司海南分公司間的勞動關系是否實際解除，雙方存有爭議，亦可通過另訴解決。綜上，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總則》第一百七十三條，《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司法》第七條，第十四條，《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第一百四十四條之規定，判決如下：限長沙桐木建設股份有限公司、長沙桐木建設股份有限公司海南分公司于判決生效之日起五日內辦理變更劉啟洪不再擔任長沙桐木建設股份有限公司海南分公司經理、負責人的登記手續。本案一審案件受理費減半收取40元，由長沙桐木建設股份有限公司、長沙桐木建設股份有限公司海南分公司共同負擔。
本院二審過程中，雙方當事人圍繞自己的訴訟主張提交了證據，本院組織雙方進行了質證，并綜合全案其他證據進行考量。
本院經二審查明，1、劉啟洪基于與桐木公司的《承包合同書》，擔任桐木公司海南分公司的負責人、公司經理一職。2、桐木公司已向湖南省長沙市岳麓區人民法院提起訴訟（案號（2020）湘0104民初15215號），請求判令劉啟洪、陳明陽向桐木公司移交桐木公司海南分公司項目資料、合同、財務資料、會計憑證以及判令劉啟洪、陳明陽向該公司支付管理費、償付工程款、材料款等。該案目前正在審理中，尚未審結。3、劉啟洪向法院提交的《解除合同協議書》中第七條載明“關于海南分公司的清算事宜：由甲方（桐木公司）指定相關人員去海南分公司進行全面事宜，乙方（劉啟洪、陳明陽）須權全力配合。待清算后，甲乙雙方根據清算結果按甲方指定期限進行交接”。第八條乙方承諾中載明“（乙方）承諾簽訂此協議后，對外以甲方、海南分公司、海南分公司所屬項目的名義對外簽訂任何協議或其他文件，須經甲方書面同意?！?、桐木公司未召開董事會決議解聘劉啟洪桐木公司海南分公司的經理、負責人職務。
本院對一審查明的其他事實予以確認
判決結果
一、撤銷湖南省長沙市岳麓區人民法院（2020）湘0104民初15047號民事判決；
二、駁回劉啟洪的全部訴訟請求。
本案一審案件受理費40元，二審案件受理費80元，以上合計120元，由劉啟洪負擔。
本判決為終審判決
合議庭
審判長黎藜
審判員孟寶慧
審判員廖雯娜
二〇二一年五月十七日
法官助理尹華東
書記員米潔
判決日期
2021-06-18
